冥冥

灰烬、猎人、与小不死人(三十二)

        她睁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脚下是漆黑的沙砾和同样深黑的海水,伴着连她都觉得刺鼻的腥味漫上海岸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伸出手。

        黑色的液体在自己身上辗转过后留下棕红的印迹,才明白这大抵不是什么海水。

        可那又能是什么呢?这样的无边无际,漫无目的。目光尽头除了昏黑的水面,便只剩下了硕大的几乎能吞噬万物的月亮。可惜低处的海连一丝反光都不留给它,分界线纯粹得像是被某种存在把这篇海整个抹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自己总不会还在做梦吧?毕竟蒙特尔看上去也不怎可靠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觉得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转过身。

        谦信、鹤丸,或是别的什么,它有随处可见的熟悉的样貌,又混杂得分不清谁是谁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,啊,这样,你是……”突如其来的情绪和记忆让雪皱起眉头,“滚。”它没有生气,模糊的人形脸上甚至透出一丝怜悯,像是等待幼子迷途知返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她醒来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刺目的腥味化作眼前落地的殷红,被泥土吞噬过后只剩下棕红色的痕迹。药研扶着身侧的院墙挣扎着想要爬起来,另一侧的手臂不自然地垂落。可怜的猎人正被逼入绝境,一道刺目的伤痕划过了他的整个左脸,看样子左眼已经瞎了。手中的镰刀被他挥舞的行云流水,可惜失去一只眼睛的偏差总让他差了这么一点。偏了一点,然后被对方抓住机会造成更多的伤口,之后行动迟缓的弊端让蒙特尔更难反击。

        又是这样,总是这样。殉道者拼尽全力、自取灭亡。而后呢?她看着躲在一角捏着法杖不知所措的康登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后只有康登会活下来,仅仅只有这种人,能活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雪累了,她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。总之正在跟蒙特尔对峙的极药突然转身,疯狗一样冲到她面前,精准地把刀刃送进她的胸腔。嘛,单就结果来说还是蛮准的,他甚至努力往里捅了捅。可惜她的血凉了很久了,连沿着伤口流出来的部分都褪去了鲜红的色彩。砸在地上都快变成黑色的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啊,跟刚才看见的那片东西好像也没什么区别。雪想着,抬手攥住极药持刀的手腕。对面的表情好像见了鬼一样,只差把“没人会在心脏被捅穿以后活动”这句话喊出口了。明明他也已经算是个不死人了,却还相信自己以前的医学知识?雪攥住他手腕的手发了狠,关节处发出瘆人的咔嚓声。而后刀光一闪,雪马上明白为什么蒙特尔会被打的这么惨了。几乎在刀刃离开身体的同时,极药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。雪觉得不妙,拉开距离试图喝口原素瓶。可是他俩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交手,极药只要看见雪有企图回复的苗头,就不管不顾地近身打压制。一来二去的雪的火气也被激了起来,干脆专注跟对方拼刀,什么余烬奇迹原素瓶,她今天就是要给这个小崽子点教训。

        蒙特尔靠着院墙强撑着抬起枪口,沿着准星望去,只能看到两个崩溃边缘的人互相嘶吼。血染的视野让他几乎分不清谁是谁。他暗骂了一句,从腰间解下另一把猎人手枪,丢到不远处的药研脚下。“捡起来,瞄准另一位疯子版本的你抬手的时候开枪”,猎人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补充道,“算了,准不准随你,别打到你亲爱的主人就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话说出去许久都没有回应,蒙特尔不耐烦地转过身,才看见药研紧抿的嘴角旁边还有没擦干的血渍。他想起方才短暂的短兵相接,意识到药研怕不是被对方打断了肋骨。蒙特尔拄着伊芙琳起身,寻思这世道真是他妈的谁都指不上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冷漠的声音:“别过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声音发出的瞬间即被枪响淹没,子弹精确地从雪耳畔擦过,正中极药刚欲斩下的刀刃,不偏不倚。子弹冲击金铁的声响也叫醒了雪,她才刚刚想起,自己不是一个人站在这里,药研和蒙特尔还在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不一样,他们是会死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头脑仿佛被伊鲁席尔的寒风掠过,冷静到几近麻木。她想赢了。她必须以最快、最有效的方式制服同样不死的对面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事原本就简单的很,毕竟不死人始终是最熟悉自己在恐惧什么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在这场速度和技巧的对决上,出现了一面大到让人可笑的盾牌。上面的龙头宛如活物般发出怒吼。虽身为后裔,古龙依旧不朽。

        极药被震飞出去,还没起身,这面盾牌已经简单粗暴地直接盖了下来。要想摆脱倒也简单,只要他能抬动这么大的盾牌就行。可惜雪犹嫌不足,在极药一句脏话骂了一半的当口,又压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上去,甚至还确认了这个重量不会把他当真压死。毕竟如果当真死掉了,万一在别的地方复活也是挺麻烦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头也不回地把这出短暂的闹剧丢在身后,摇摇晃晃地向蒙特尔他们走去。药研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,猎人拿着一个奇怪的小瓶子一脸凝重。由于视野的原因,蒙特尔直到雪走到他们面前才发现,还没等猎人开口,宛若太阳的光辉已经笼罩在四周。他震惊地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,药研原本令人揪心的咳喘声也变得顺畅。他甚至试着睁开已经废了的左眼,像个傻子一样感受着视野从模糊变得清晰,又看见已经苏醒过来正在被雪拧耳朵的药研,不由得感叹出声:“这他妈简直是个奇迹。”雪愣了一下,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,表情瞬间柔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说真的,”蒙特尔举起枪瞄向远方,屋檐上残破的瓦片清晰到不可思议,“这可比康登那些放烟花的小玩意有用的太多了。”如果抽了她的血来做采血瓶的话……不,这好像是一种独特的奥术,应该跟体质无关。他暗自想着,思考怎么才能把这个好东西搞到手。

        之后是等待支援,协助政府的工作人员把极药押送上车(狐之助们依旧紧张兮兮地几乎防范着所有人),去时之政府做笔录,以及被莉莉在电话里一顿狂卷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她会在一切结束以后,回到自己小小的本丸,清光大概已经做好了晚饭——或者是夜宵,毕竟时之政府的工作效率一向令人感慨。她会在第二天早上醒来,看着太阳照常升起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看着时之政府粉刷的很好的天花板,药研正在隔壁做笔录,等他们都被问完了,她就可以回家。

        雪深吸一口气,又慢慢吐出来。天花板依旧雪白的没有一丝伤痕,可她闭上眼,总是听见黑色的淤泥在耳旁滴答落下。她不由得开口问蒙特尔:“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没在做梦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猎人沉吟片刻,坐到雪身边,用手枪里的火药在地上勾勒出一个倒挂符文,说:“看着它,记住它,然后在脑子里强烈地回想这个符文,你就能醒来。”死一般的沉默过后,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你在逗我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不不,我怎么敢,”猎人突然起身,站在符文把它踏的稀碎,“你看,你不是还坐在这里吗?这说明你清醒的不得了,恭喜恭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过说真的,我亲爱的雪小姐,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呢?难不成你在害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美妙到极致的梦境,然后你还在从前的那个满地尸骸遗骨的糟烂世界里,躺在可爱的灰烬堆里睡大觉?那你打算怎么办?难道要我现在施展什么秘术把你叫醒,帮你告别你这些贴心的过家家伙伴,顺便丢下我继续带着康登那个死人骨头对付那群不会死的鬼东西?”

        雪答不上来,她的疑虑被猎人以这种几乎荒诞的方式砸的粉碎。毕竟就算这真的只是一场梦,她也会帮忙把麻烦处理掉。至于之后的事,遇到了再说吧。她叹了口气,闷闷地念叨:“我好像从生下来就在帮人解决问题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猎人夸张地行了个礼,雪总觉得这不过是另一种对她的多愁善感的嘲讽方式,不由得闭上双眼,眼不见心不烦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顺便一提,这个符文真的有效。我以前就是靠它从一个个噩梦里醒来的。不过还有另一个更高级、更有效的方式,你知道是什么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雪不情愿地睁开眼,看见蒙特尔微笑着点点自己的脖子。她才想起来从梦境苏醒之前,自己大概是被蒙特尔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葬仪之刃,我带来的为数不多的武器之一,幸运的是它恰好有把人送回现实的能力。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现在就试一次,不过这个样子的话我大概算是杀人未遂,不,既遂?毕竟复活也算是死了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雪对着认真思考的猎人翻了个白眼,问出了她一直回避的问题:“康登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让他去叫援军,大概叫完以后就滚回家了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……没用的家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蒙特尔极力赞成,并且表示雪骂人真的菜。

        过了一会,药研做完笔录走了出来,看见蒙特尔正一本正经地说着什么,雪在一边扶着额头。他担心地跑到雪面前问发生了什么,然后被一把抓住了胳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半分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再晚出来半分钟,我就要把这家伙镶到墙里面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哈哈,大将别开这种……别,认真的啊?”药研看着雪已经拧成一团的眉毛,赶紧揉着她的脑袋安抚,“那个,总之先去跟里面的人讲发生了什么,讲完以后咱们就回家,好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雪乖巧地点点头,深呼吸了几次站起身,又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叮嘱道:“你在这里等我。而且这家伙说什么东西你都不要听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好,我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把耳朵捂住,绝对不可以听。”说罢,雪完全没让药研反驳,拽着他坐到椅子上,并且确定他捂好耳朵,才走向办公室的大门。

        在转身的一刹那,蒙特尔听到她用几不可察的声音说:

        “蒙特尔,祂说祂见过你,还有康登。带着一只月亮和他的白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 你最好找个时间给我解释清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而且,下次,如果再有下次,你胆敢擅自把药研牵扯进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暗月骑士团之长幽儿席卡在上,吾以暗月骑士之名起誓,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会后悔来到这个世界的,小鬼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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